一、范格家的孩子
- elfenbridge
- Jul 31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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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人們面對無法解釋的東西時,就會失去對認知的控制,也就是造成「不安」,這時候人的腦海中就會努力地想要找到一個認知,去解釋和控制自己眼前的未知。——節錄,詳見«序、多琳的理論»。 世界是殘酷的,生活是艱辛的;然而人是脆弱,人心是容易動搖的。 信奉女神便會得到庇護,虔誠便會被賜予豐收,當豐收真的來臨時,人們會讚頌女神的慈愛。縱使有小小的聲音,告訴他們豐收是他們自己的辛勞努力得來,也打不破他們的信仰,因為這個認知帶來安定,相信「只要虔誠便不會挨餓」,就不需要去害怕自己無法控制的天災人禍。 只要相信就好了,不用去思考。不用在乎王城外傳來的噩耗,不用在乎任何負面的想法。對籠中的鳥兒來說,如果停止思考自己為何不能飛翔,專注於在籠中受到豢養的幸福,就能得到安定,這份安定會成為堅定的信仰。 為了將這個理論發揮到極致,便誕生了榮耀王國的政教合一體制,利用宗教提供精神上的寄託,進而控制人民,而在這個體制下的模範都市,便是喬娜吉夫。 大地母神喬娜是白金教會多神信仰中的主神,喬娜吉夫之名便意味著「喬娜的饋贈」,公歷569年,喬娜帶著她的信眾來到這片應許之地,她賜予這片土地永不枯竭、肥沃豐碩的祝福,那便是榮耀王國的開國元年。 在應許之地紮下的根最後成為王國的首都,喬娜吉夫是一座輝煌且壯麗的城市,象牙白的雄偉高牆保衛著城市的繁榮,居民們深信自己生活在世界上最好的國家、最好的城市,他們以此為傲,並且以這份驕傲為信仰,相信一切都是女神的安排。 喬娜吉夫沒有貧民窟,人們以為這是繁榮的象徵,但實質上這整座城市,就是一座裝飾華麗的貧民窟,人們挨餓時相信自己是為了更辛苦的同胞節約糧食、辛勞工作時相信自己的勞動是為大義犧牲,他們不賺取貨幣、沒有享受娛樂與擁有奢侈品的權力,你能想像一座城市裡的孩子,沒有玩具也沒有遊戲嗎? 人們相信財富會帶來紛爭、相信享受會帶來比較,相信自己沒有資格過得比別人好,只有平庸、貧窮才是美德,因此在泥濘中求生存,對他們來說是快樂與富足。 在城中的任何一個角落抬頭,都能看見城市中心,聳立於高地的白金教會,雪白的尖塔頂端是那婀娜神聖的莊嚴神像,在喬娜的注視下,人們奉公守法——嗯,大多數人啦。 白金教會的成立,要追溯到公歷610年,當時與龍族的戰爭剛剛結束,精靈們離開了阿芙拉大陸,人們因此開始恐慌,認為沒有了精靈的庇護,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一族就像是待宰羔羊,不知道何時又會有危機降臨,全國上下人心惶惶。為了安定民心,王族從榮耀王國建國時的神話開始向人民佈道,急著抓住急流中那救命浮木的部分人民很快就接受了信仰的庇護,而後來女神的顯靈也收復了其餘懷疑論者的民心。 白金教會有上萬名教士,即使是聖城外的小城小鎮,也必定會有教士從事救濟與佈道的工作,他們的存在是為了鞏固教會的權力、加強人民的信仰,並且加深外界對喬娜吉夫為「神選之都」的印象。祭典與慶典的目的也是如此,而其中最大也最重要的慶典就是豐收節,這是一年一度讚頌女神喬娜,感恩她賜予大地恩惠的節日。 人民全年無休辛苦工作,卻只在這天,才能夠真正地取得足以全家飽餐的食物,作為慶祝與酬謝,教會告訴人民這些「額外的」配給,是女神與王族的恩惠,而人民也確實懷抱著感恩與虔敬的心接受這些恩惠。 「無知的人只要得到食物,就很容易滿足。」 這些食物都是他們一整年的耕作與勞動所生產的,他們卻無權享受自己勞動的成果,所有的收成都必須上繳,他們只能得到配給券,獲得剛好足以果腹的食物與民生品,這樣的王政被譽為德政、明君,或許沒有任何貧民真正挨餓受凍,但這不也就是──「牲畜的生活嗎?」 陷入沉思的多琳,無意間將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。 「姐姐,你說了什麼嗎?」正埋頭專注於工作中的托拜西抬起頭來,多琳搖搖頭,他便不再多問。 多琳•范格和托拜西•范格是白金教會現任大祭司的兒女,多琳今年二十歲,和父親長得很像,稻草色的髮絲、翠綠色的雙眸,雪白肌膚和深邃的輪廓;托拜西今年十五歲,長得像母親,深褐色的長髮、黃金般閃耀光芒的雙瞳,黝黑的肌膚,還有充滿異國氣息的五官。 他們都是優秀且聰慧的孩子,神學院的模範生,符合外界對於大祭司的兒女期望的所有特質,氣質優雅、待人誠懇,多琳已是教會高層,而托拜西雖然不比她遜色多少,姐姐卻一直是大眾焦點,甚至在某些人眼裡,多琳一直在搶著出風頭,不給弟弟表現的機會,但是因為他們都太過優秀,人們也將此視為手足之間的良性競爭吧。 多琳是大祭司的長女,又是大祭司指定的繼承者,她總有一天會和大祭司站在同樣的舞台上,滔滔不絕地讚頌著女神、讚頌著王政,用更多的謊言鞏固人民的信仰,換取利益與權力吧。 但是曾經,多琳也和現在的托拜西一樣,活在一個耀眼的人身後的陰影之下,這個人是大祭司的長子,也就是多琳的兄長,亞歷山大•范格。 多年前天賦異稟的亞歷山大是大祭司畢生的驕傲,多琳只是個陪襯品,用來將大祭司裝飾成一個充滿父愛的男人,也順便在民眾面前把亞歷山大捧成了友愛的兄長。 而亞歷山大也確實非常疼愛妹妹,「不愧是大祭司的孩子,竟然這麼優秀!」、「真是個天才,在大祭司的教導下一定會成為一位偉人!」他們這麼誇讚著他,這些話是對著亞歷山大說的,但實際上誇的卻是他的父親。 是的,這個孩子實際上只是一隻訓練有素的狗,一隻儀態端莊、不容許犯錯的狗,當你看見一隻狗能耍好幾種花樣,你會誇狗很聰明嗎? 不,你會誇他的主人教得好。 這樣萬眾矚目的焦點,卻因為一次微不足道的錯誤,丟了性命。 一份禮物,來自父親老友的大禮,就在眾目睽睽之下,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扛著這份大禮,走過宴會廳的長廊。 太重了,但這不算什麼。沒錯,什麼都不及父親的期待那樣沉重。 他的關節磨得發疼,這條走廊也爬滿了人。 太苦了,但這不算什麼。沒錯,什麼都不及父親的鞭打與刑罰那樣痛苦。 「哥哥,我來幫忙吧?」妹妹走在一旁,輕聲地說道,小小的手扶上了沉重的木箱。 「不,不用,我來就好了。」他笑著說,他總是笑著。亞歷山大總是對她笑著。 「這種事情,對妳來說太危險了。」他說。旁人誇他懂事、誇他友愛,妹妹也這麼想。 沒錯,太危險了。只要我夠優秀、夠努力,多琳就永遠不用承受任何傷害,她只要永遠當個陪襯品就好了。亞歷山大是這麼想的。 但是或許,這對一個少年來說,也一樣太危險了。伴隨著失重感,一股熱血衝上了亞歷山大的腦門,隨之而來的是恐懼,是對失敗的恐懼,即使只是搬運一個箱子,他也不容許出任何的差錯。 此刻,葡萄酒的芬芳和眾人的驚呼一起在宴會廳中傳播開來,亞歷山大跌坐在地上,父親的禮物摔碎在了地上,除了芬芳的葡萄酒,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奢侈品。 這些,都是宴會廳中的平民不允許擁有的東西,而這些正要送往那個,宣稱平民享有與自己同樣權力的男人手中。 他只是摔了一跤。 亞歷山大只是摔了一跤,不小心將父親的秘密撒在地上、鋪在平民的眼前。 當晚,亞歷山大緊緊抱著多琳,抱著他心愛的妹妹,從來不曾落淚的少年此時聲淚俱下地哭喊。「對不起、對不起!」多琳並不明白,為什麼兄長要對她道歉。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亞歷山大的眼淚,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說話,最後一次擁抱。 數日後,在神殿中工作的木匠,因為殺死大祭司的長子而被處死,他的家人也遭人唾棄,社會性死亡後不久自焚身亡。 「大祭司之子不容許失敗。」「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機會了。」「你死了,你的失敗和無能就會被淡忘。」 挑高的天花板上,吊死亞歷山大的橫樑有兩公尺那麼高,瘸腿的老木匠走到絞刑台上,苦苦哀求著。
目睹一切的多琳,面無表情地牽著父親紅腫磨破的大手,心裡想著。 那條繩子,真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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